人影出现在在荡漾着的水波边缘。
沈清石看见了对方线条流畅的半个脊背, 还有一只横在水面上的手臂，悬空的修长手指在水面轻点，不知道在比划着什么字符。
有圈圈水纹从指腹缓缓滑开。
饱满的水珠从圆润的肩上滚落，一头墨色长发的末端浸在水中若隐若现, 而头发的主人单臂曲起伏在岸边，将异常俊美的大半张脸埋进了臂弯, 若站在远处，便只能看到他下颚硬朗不失精致的弧度, 和那微抿着的薄红嘴唇。
他的皮肤凝白如玉, 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，也一并染红了这块质地光滑的白玉。
周围有翠绿的树叶哗啦作响，有色彩鲜浓的花草左右摇摆。
一切都在动，唯有温泉池内这抹艳白的人影, 他几乎是静止不动的。
沈清石只看一眼, 便收了钧元剑飘然落地，长剑入鞘发出‘锵’地一声, 将顾承安骤然惊醒。
‘哗啦’水声响起一阵, 顾承安猛地转过身站了起来, 看见沈清石，他神色一喜：“师——”往前只跨了半步，他终于记起了自己此时的模样。
蛇妖的表情完全僵住了，他记起自己此时还不着片缕, 记起自己……总之此时是不该从水中站起身来的好时机……
沈清石看着徒儿的目光则没有任何改变, 他只问道：“怎么还不换上衣物？”
顾承安窘迫地重新坐了回去, 他脸上稍带了两抹不很明显的红润，直至水面没过了他的喉结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：“回师尊，我的衣服，还在你的乾坤袋之中。”
沈清石难得怔了怔。
是了，之前带着顾承安来到这里的时候，因为御剑飞行时见他捧着木盘有些站不稳，所以就顺手把东西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，临走时却把这件事忘个干净，实在有些欠妥，于是再看向顾承安时，沈清石的双眸中带了些许关切，不过声音依旧轻淡：“那你有没有什么不适？”
他记得林浩上山时还是凡人之躯，总是诸多病痛，有一次就是受了风寒导致卧床不起，直至凝气入体后才好了一些。如今的顾承安也是凡人之躯，泡在了水中这么久，若如同林浩当年一般受了风寒，那就是他的过失了。
“师尊不必担心，弟子没事。”
沈清石闻言，单手在乾坤袋前拂过，木盘托着叠放整齐的弟子袍服飞向了还待在水池边缘的顾承安，后者从水中伸出双手接过，滴滴答答的水流从他的身上滑落下来，闹出的动静又让顾承安顿了顿。
他想——
师尊根本不在意他刚才的动作。
师尊看向他的眼神，根本和看向婴孩的眼神没什么不同。
介意的人，是他自己才对。
顾承安抬眼看了看沈清石，对方的目光正被已不知从树上摔下了几回的小白吸引过去，对方一向淡漠，是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修道之人，就连侧脸，也是一眼就能看出的清冷。
在通天井前救下他的，偏偏是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。
“……”
沈清石转脸看向接过木盘后就安静下来的顾承安，出声道：“怎么了。”
顾承安回过神，他抬眼时不经意与那双漆黑深邃的星眸对视，不由立刻移开了目光，顺势转过了身，回说：“没什么。”说完他抬手把木盘放到地上，双手按在两侧，从水中第二次站了起来。
还冒着热气的流水顺着他的身体涓涓而下，被完全浸湿的墨色长发铺散开来，堪堪遮住了腰背。
大概是出水后的凉意将顾承安全然包裹，他抬腿跨出水池的时候忍不住颤抖一下，险些没有站稳，往后倒仰过去。
沈清石蹙起眉头，他本想引灵气出体将顾承安拨回地上，却在抬手时抿了抿唇，掐诀移身来到了徒儿的身前。
顾承安睁大了眼：“师尊，我——”
沈清石在他开口的瞬间，就伸出手抓住了他的小臂，掌心带着湿润的温热令执剑长老眉间隆起，然后手上用力，将人拉进了怀里。
顾承安屏住了呼吸。
把人拉上岸来，沈清石手上的力道却还没有松开，他运起灵力，蒸干了顾承安身上的水珠，才说：“万事不必逞强，若真的不舒服，我便带你先去休息。”
顾承安愣愣看着近在眼前的师尊的脸。
他想说自己真的没有不舒服，刚才只不过是个意外罢了，可话到了嘴边，却又不知道为何没有真正说出口。
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样接近，顾承安恍若闻到了师尊身上清冽的气息。
“我……”他艰难地说，“我还挺得住……”
顾承安尚未做到完全面不改色说出这类对自己而言十分善意的谎话，话落后就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了，为了不被沈清石发觉不对，他忙低下了头，内心十分忐忑。
师尊修为高深，说不定一眼就能看出他在说谎……
如果被发现，那实在太过丢脸了……
但沈清石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。他自记事起就从未有过凡间病症，对凡人更是知之甚少，更何况他认定顾承安心思单纯，乖巧懂事，所以也并没有生出一星半点怀疑的念头，轻易就相信了徒儿的话。
这句话，只让沈清石觉得顾承安正感到不适，却强撑着病体不想让他忧心，也让他一时不知是该称赞徒儿明理，还是该直言斥责这样的作为，好让顾承安记下此事，日后不要再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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