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生正在跟这男子下第五局棋，前四局已经是全败战绩。
之所以先生能下到现在，是因为第二局先生要投问路钱时，就被男子伸手挡住了投石盒。
“十两银子足够客人与我家主子下一整天了，客人放心，不管下几局都是赌十份。”
男子身后的女婢轻声对先生解释。
先生开始时尚存不解，下至第三局时已经释然。
奶奶的，凭这位的棋力，就是自己师傅来了都不一定能赢走那一百两啊。
听棋屋里的人听了几局，以为先生与那男子相比只是略输一筹，先生身在其中却是清楚这男子棋力远胜自己。男子看上去局局与自己杀得难舍难分，实际上却是他刻意为之。先生每走一步，都要沉思熟虑许久，然而往往自己想了半天的手筋，男子总能立马落子破解。
看上去简直像是先生在下慢棋，男子在下快棋。普通交锋也就罢了，先生有时灵光一闪下出一手自以为得的妙着，那男子依然可以即刻应对，而且分寸把握的相当巧妙，落子之后刚好化解先生的手段，不多不少。先前一子解双征便是，下一步男子分明能趁胜追击，却慢悠悠地与先生打起了太极拳，男子这一手分寸的把握才是更加难得。
先生不是没有与一品高手对弈过，甚至还跟师傅宋薪切磋过几次。虽然基本是输多赢少，跟师傅下更是从没赢过，但总能有来有往搏上一搏。可与这男子下棋，先生真正感觉到一股无力，好像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出这男子的五指山。
不过身为弈士，能与如此高人练手，绝对是获益匪浅，反正只要十两，当然是能下几局下几局。遇上这难得的涨棋机遇，先生是绝对不会错过的。
至于赚钱的事，兜里还有十两银子，鉴玉纳徒也还早得很。来得及，来得及。
等到黄昏时分先生和江承规回去时，先生一共与男子下了十局棋，无一胜绩。
“现在总算知道了什么做叫卧虎藏龙，想来赚个盘缠钱居然还能遇见如此国手，这十两银子输得不亏啊。”先生走出棋坊后不禁感叹，心里倒没在想那十两银子，而是在不停盘算要是换做自己师傅柴薪来与男子对弈，会是谁棋高一着。
江承规听过了先生讲述，知晓了男子的棋力精深后，也是没想到白肃还能请来这般高人镇场子，当下感觉有点自己坑了先生来棋坊赔钱的意思。就想着要不要弥补先生一二，或者稍稍透露一点之前林太守酒宴上的安排呢？
不语棋坊内，杂役女婢们开始收拾棋枰，一天没怎么开张的棋坊弈士们互相打过招呼后也都起身离去。他们原先都算是大江南北颇负盛名的高手，只是大多都是六国遗民，灭国之后虽然没有以身殉国的忠烈，但终究还是有一份不愿在凰阳扬名立万的风骨。
白肃能请来他们到这棋坊里，除了待遇优渥，主要还是众人也把这棋坊当做了个归隐之地。
与先生下了半天棋的男子跟自己的婢女也已经出了棋坊，男子平日不说话，与棋坊里的人自然就少有熟识。只是男子一向举止儒雅，笑脸示人，身边的婢女待人接物也是相当得体。因此棋坊众人也向来愿意与人为善，处处给这一主一仆二人一些方便，那问路钱投一次即可就是个例子。
主仆二人绕过许多街巷，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胡同里。男子虽然衣着得体，出行都有婢女相伴，更在不语棋坊有一份还算光鲜的差事，但其实手头上却并不宽裕。住的地方也只是这个不起眼小胡同里的一处朴素民居，自己身边的婢女，旁人或者只当文人雅兴眷养的普通下人，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其实二人关系用相依为命来形容更为贴切。
今天婢女为男子打开熟悉的院门，走进熟悉的前院后，却发现前院里的小板凳上正坐着一个并不熟悉的老头，在拨弄庭院里的几株芭蕉叶。
如果江承规在，一定会讶异自己爷爷如何会屈尊来这弈士家里。而男子对江笃的来访并不意外，更没有自己女婢眼里的好奇。
“‘碧纱窗外有芭蕉’，倒是好雅兴，回去就让那没出息的儿子给我房间外头也栽上几株。”江笃看到男子回来，毫不见外地开口。
“我家主子种这芭蕉，是为了以后芭蕉长熟，结果能入菜，根叶能治病。”女婢施了一个万福，轻声提醒这位看着就像是高门大户里走出来的老爷子。
江笃轻轻一笑，不以为意，又是好奇询问婢女：“唉，小姑娘温文淑雅，比我家那个疯丫头要好得多了。要是不嫌弃老朽无礼，不知能否告知老朽姓名？”
女婢怯怯看向自家主子，男子点头算是应允后，女婢才敢回答江笃道：“奴婢贱名元嫶。”
江笃微笑，知道了女婢姓名后，和蔼道：“元嫶姑娘，你家主子还是不肯开口说话？”
女婢虽然疑惑这老爷子怎么知道这个，但还是不失礼数地答应了一声“是”。
“你来这穷武城，画地为牢了要有十八年了吧，十八年未落一子，怎么今日和那小先生下了十局棋？”江笃说到十八年时心里微微叹息，男子要不是画地为牢十八年，怎么会到今日还只是穷武城里一个寂寂无名的弈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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