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鱼大侠，我想这时你应该能猜到，这个大人就是我爹赵离壶——他并不是我的亲爹，而是捡到我的义父。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他后来告诉我的。他说当时他马骑得很快，等发现我时根本来不及止住，只好提起缰绳从我身上跃了过去。他说那时我看起来只有一两岁，萎坐在地上像一只猫或者一只大耗子，总之像个什么动物。他蹲下来端详我，试图问我话。但我瞪着大眼直愣愣看他，不哭也不会说话。后来他就把我抱起来，指着有烟味和焦香味的地方告诉我：你的村子没啦。”
“他把我带回了家，喂了我一些吃的。等我吃饱了，就在院子里用硫黄和花椒泡水给我洗澡，到外面不知哪里找了一些小孩衣服给我换上。原先的衣服点火烧掉。他跟我说他这是在冒险，谁知道我身上有没有那个要命的传染病。但他又说，人的命，天注定，鬼知道哪步是哪步，听天由命吧。那条路是他第一次走，而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走那条路，结果就碰上了我。后来他捧起我的小脸像自言自语又像跟我商量：算啦，咱爷俩以后就是一家啦，我老赵跑了老婆捡个姑娘，就他妈这么过吧。”
“我重新有了爹，也就忘记了两岁之前的事。要不是我爹后来告诉我是他捡来的，我还以为他就是我亲爹。我爹总是到处跑来跑去，有时回了山东，有时去了山西，有时带上我，有时不带我，他高兴就在家里炒俩菜，不高兴就带着我下馆子，我们爷俩就这样过上啦。等到我八九岁，我就不用他照顾了，而是我照顾他。他身体很壮，几乎从来不生病，但架不住有时会心情不好，意志消沉。我就给他讲那只鹰。我说爹你知道吗？那只鹰与我对视时，犀利的眼神曾经有过温柔，但它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，将温柔化为利爪无声插入土中。爹，身为老鹰，难道不应当时刻保持该有的斗志吗？我爹愣了。鱼大侠，你能想象这是一个八九岁孩子说出的话吗，可我爹说我当时就是那样说的。”
“我爹后来说，他不是老鹰，而是一只黑老鸦。无论南方北方，人们唯恐躲之不及。他说，这也难怪，你爹有一把宝刀，专门斩妖除魔，遇到那些不要脸的、小白脸的、阴阳脸的统统一刀杀掉。我就问他，爹，您老是跟脸有仇吗？他回答说，是的，虽说人都是活一张脸，可有些人的脸实在看着让人来气。我又问他，那你杀过他们吗？他说，杀过两个，一个不要脸，一个小白脸，现在就差一个阴阳脸了。我就劝他，算啦，别杀啦爹，再杀大家都要捂着脸来走路。鱼大侠，我跟你说这些的意思是，我没有包庇我爹，他该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。他或许是个杀人犯，但官府的没来追究，咱也无权越级不是？问题是我想，他杀的这两人当中是不是某位与鱼大侠有关呢？如果是的话，鱼大侠突然来杀我爹就于情于理讲得通，如果不是，那肯定就是我爹在别的什么地方得罪了您。”
“我与我爹生活在一起，我们爷俩的感情很好。有时吃完饭没什么事，他就跟我絮絮叨叨讲一些陈年往事。他说他所有的资源都在山东那边，所以南方基本没什么朋友。但也无所谓，反正又不是非要求着谁。他说你爹其实还挺有钱的，在莱阳有五百亩梨园，雇工若干，每年卖的钱足够花啦。我就问他，那你还待在这边干吗？带女儿回去吧，咱爷俩落叶归根，守着梨园闷声不吭发大财。他说不行啊，有三件事情让你爹左右为难。我说哪三件？他说，一，你爹在老家本地得罪了人，二，你爹在老家附近崂山得罪了人，三，你爹在咱们现在这边得罪了人。我对我爹竖起大拇指，到处得罪人，我爹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人。我爹老脸一红，说，得罪了人的日子可不好过，得罪了好人自己跟自己过不去，得罪了坏人坏人跟你过不去，无论得罪了谁，早晚都有一天过不去。后来他又自己说，他在老家本地得罪的人最荒唐，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。他说，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，那个老太太家里也种有果园，和咱家是同行，所以就难免成为冤家对头。那天在集市上，老太太和我老娘不知道怎么就遇上了，又不知道什么原因吵吵起来，然后两个老娘们就干起来啦。我爹说：我娘岁数比她还大，所以很吃亏，这老不死的好扯不扯把我老娘胸衣扯下来，结果露出了我娘的两只老丝瓜，引起人群一阵哄笑。说巧不巧，你爹我当时刚好路过，于是勃然大怒，一把将那老贼婆按翻在地，当众扒下她的缅裆裤，然后对着两只老屁股，劈里啪啦猛扇一顿，扬长而去。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啦。那老妖婆是村里最能生之人，一共有九个儿子和七个姑娘。这十六家几十号人知道了这件事，个个义愤填膺，于是天天围在我家门口讨说法，从仁义廉耻到问候十八辈祖宗，吵翻了天。还把村把头拉来评理，说什么老娘们打架是老娘们的事，一个大男人瞎掺和什么，必须给个说法。这些倒也算了，让你爹更闹心的是，那老不要脸的到处扬言要告我强奸，还说官府不受理她就为贞节上吊。你听听，这是一个老太太该说的话吗？你爹实在受不了啦，干脆某天趁夜黑一走了之，眼不见心不烦。唉，鱼大侠，讲这些不怕你笑话，是做女儿的想替老爹澄清，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什么我爹强奸过老太太纯属捕风捉影，如果因为这个杀他，那就是天大的冤枉。我爹说，那老贼婆子的屁股恶心死了，像垮掉的面团一样，扇起来毫无弹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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