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段时间连着下了好几场雨，他也不知怎的，病来如山倒，宣和帝体恤他辛苦，派了宫中御医来为他诊治，末了又让他好好休息，药材补品一水儿的从宫中送出来，他看着那一碗一碗的汤药，直皱眉头。
冯良苦口婆心地劝他，后来约摸出来他应该是怕吃药，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，“王爷，可要老奴去准备些蜜饯来解解苦？”
他皱着眉，又连连摆手。
就算是药再苦，他也绝不碰那些蜜饯果子！
然后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，“最近可有什么人来过？”
冯良略一思索就知道他的意思，口中说道，“倒是没什么人来，不过老奴听说……谢太傅带着一双儿女去了城外道观……”
原来她不在城中，难怪没有来找他。
但嘴上却急急忙忙地打断他的话，“本王何曾问你谢家的事了？”
冯良会意，“是老奴多嘴了。”
“你下去吧。”他面上有些挂不住，急着赶人。
冯良慢慢退出去，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，没过多久，忽然听到门声一响，他以为是冯良去而复返，扬起声音道，“出去，没有本王的吩咐，不准再进来。”
然而回答他的是一道女声，“那……我出去了？”
“你不是——”他原本想说“你不是跟着你父亲去了城外吗”，但忽然觉得这样显得他每天都盼着她来，又忍了回去，又清了清嗓子，重新问道，“怎么是你？”
“听说你病了，来看看你。”她慢悠悠从外面进来，丝毫没有要小心避着以免被外面的人发现的样子。
“不过是些小毛病。”他紧抿着唇，语调里没什么起伏。
“可刚刚不是还有人在问我有没有来吗？”她笑着看他。
“你听错了。”他急着否认，却忘了此刻的否认就等同于承认。
她轻快地笑，走到床边，微微俯下了身看他，“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红豆糕，要不要尝尝看？”
他别过头去，“不要。”
这会儿倒是开始闹气脾气来了。
她也不恼，变戏法儿似的变出一个纸包来，用手掌托着递到他眼前，“刚出锅的，怕路上耽搁太久，我可是一路跑过来的，到现在气儿还没喘匀呢！”
她说得夸张，他开始的时候也紧张了一下，但见她呼吸平缓，又深知这么点距离根本奈何不了她，因而仍旧肆无忌惮地闹着脾气，“就算以前我想吃，现在也不喜欢了。”
“当真不吃？”她挑眉看他。
他倔强地扭过头，“不吃。”
“好。”她干脆地将纸包收回去，“以后你若是再想吃，可就没有了。
他想……他大概是真的惹她生气了。
那天她没待多久就负气离开，他在她转身的时候就后悔了，忙不迭挽留，但她走得决绝，一点没有留下的意思。
他将冯良叫进来，让他火速去买梅子送去谢家，冯良什么也没问，只按着他的吩咐，买了梅子送至谢家门前，说是谢家娘子要的梅子已经做好了。
隔天她果然又来了，见到他以后只问了一声，“病好了？”
他作势虚弱地咳了好一阵子，又央求她将桌上的汤药拿给他。
药苦，但他心里甜，一碗汤药很快就见了底儿，他讨好地看着她，问今日可有红豆糕。
她冷着一张脸，“没有。”
“真的没有？”他不信。
“我记得你说……你不喜欢吃的。”她居高临下看着他，“既然不喜欢，自然就没有了。”
他知道自己作得太过，这会儿也只能补救，又怕她像昨天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，他几乎是跳下床来的，一面紧紧拉着她的胳膊，一面小声乞求，“昨儿是我不好，糟蹋了你的一片心意，你就原谅我这一回，好不好？”
她看着他，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来。
他这才知道，自己又上当了。
不过就算是上当，他也高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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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之后他们又有一段时间没能见面，而他自病好以后又领了新的差事，一时之间也脱不开身。
就只能见缝插针，有时候他踏月而来，学着登徒子的做派悄悄潜进她的屋子，起先吓了她好大一跳，差点被当做真的采花贼。
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八月。
“为什么现在不能到谢家提亲？”这时候他们在丰乐楼上，他看出她有心事。
丰乐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，这里早先因为能够望进皇宫大内，禁止了百姓登楼，他悄悄带着她避开众人来到这里，除了想让她散心，也是为了问询。
他总觉得他们之间应该出了什么问题，否则她的态度不会转变的如此之快。
“这段时间……”她终于开口，但说出的话却淡漠，“殿下就当做是玩闹吧，逢场作戏，算不得真。”
“我不信。”他不接受，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，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了？
她不答，神色哀戚，最后叹了一声，低低地说，“就当是……有缘无分。”
“我要上战场了。”他飞快地打断她的话，他才不要听什么拒绝，他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，“归期未定，如果我运气不好，或许就是马革裹尸，我不急着要这个答案。”
他缓了一缓，接着说道，“如果……如果我活着回来，我就去谢家提亲，你若是愿意，便回赠一个信物给我，若是不愿……就给我一个答案。”
他看着她的泪水夺眶而出，然后她点了点头，一语双关，“好，到时候……我给你答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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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他终究是没有等来那个答案，他等来的只有她陌生的眼神，她像是完全不记得他。
要到许多年后，他才从冯良口中得到当年的答案，那个时候冯良已经很老了，他也很老了，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坐在皇城最高的地方，他听到冯良说：
“当初先皇担心谢家与楚王府联姻，会威胁太子的地位，所以官家召了谢太傅进宫，给了他一样东西。”
“是什么？”他身居帝位多年，早已喜怒不形于色，却仍在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忍不住去追问。
“是一种药，”冯良苍老的声音缓缓响在他耳边，“这种药吃下去以后会陷入混沌，再由专人在一旁指引，既定的记忆就会被遗忘……”
原来是这样。
他终于释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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