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合仔细记下后应声去了。
净雯候在一旁,听我这样吩咐方合,难得也露出了一点疑惑神色。
我继续手中誊写,轻轻道:“冯思远家中得势,此番归来皇上必定会在麟徳殿设宴款待一番。冯若兰是她嫡亲姊妹,自然也会出席。本宫近来事忙,身体不适,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。”
净雯不疑有他,只道:“娘娘有所避嫌也未为不可。至于冯氏,既然他兄长已归来,皇上心中多半少了重顾虑,对冯氏,只怕不会冷淡太久。”
她的语气不无担心,我没吭声,只在这千篇一律的书写中,慢慢将心头一点犹疑彻底抿去。
正如净雯所说,夏沐烜即便对当年的事有所怀疑,也窥到了冯氏恶行的一星半点,可这么多年的感情付出哪里只是虚幻,岂能说收回便收回?
若叫人知道他这么些年独宠一个蛇蝎美人,如此有眼无珠的行径,叫他情何以堪,天子尊严何存?
可天子是永远不会错的,错的只会是旁人,即便觉察到错了,也只会将错就错地错下去。
况且这些日子冷些瞧来,夏沐烜待冯氏其实并非无情,情难自禁下,难保不会有片刻纵容。
或许对他而言,那片刻的纵容不过就是片刻,对我,却就是灭顶之灾了。
我是万万不能坐等冯若兰再度起势的,天知道她这再度兴起后会生出多少风浪呢?
而这个宫廷里人命能有多轻贱,我已在巧馨跟明慧,以及薨了的蓉嫔身上,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冰山一角。
不能操之过急,我这样告诫自己。
方合的手脚一贯利落,此番也不例外,傍晚时分,一叠厚厚家书跟字帖很快就捎了回来。
我大致翻了翻,问:“都在这儿了?”
方合很笃定地点头。
撑着下巴想了想,抬头问净雯:“会临摹吗?”
净雯摇头,有些为难:“奴婢不善此道,只怕仿得不像。”想了想,道:“其实要找个能仿人字迹的倒也不难。”
我很干脆地伸指晃了晃:“这事半点风声也不能走漏。”
净雯越发疑惑起来。
正苦恼间,却是一旁候着的方合挠了挠后脑勺,呐呐开了口:“娘娘,其实奴才于仿人字迹上倒也略通一二。”
“哦?”我惊讶了,方合到后来都被我瞧得不大好意思起来,傻笑:“不过奴才也只略通晓些皮毛,还未亏得内里乾坤。”
“亏没亏得乾坤,试试看就知道了。”
将手中狼毫递过去,摊开书信让方合比着临摹,写了不到四个字,我跟净雯面面相觑。
仿得很像,当真是真人不露相。
方合一壁书写一壁问我:“娘娘这是做什么用?”
我只淡淡道:“没什么,你照着我念的写下来,再到书帖中一一找原字临摹就是。”
方合遂不再问,于是我念他写。
写的是:此去经年,心中有一疑问还望告知,亥时正自雨亭相见,后院出角门有小船可乘。
自雨亭位于华清池东,地方偏僻隐秘,白天都少有宫人出没,何况晚宴之时,泰半宫人都会在麟徳殿侍奉酒水,自雨亭更加不会有人踏足。
从麟徳殿到自雨亭轻舟可至,来去方便,短暂碰面再好不过。
这一句念完,净雯双眼微微睁了睁,似是明白过来了,然而眉眼间的皱褶并不见平复:“以冯氏的心机城府,单单这么一封信,她未必就肯信。至于冯思远,娘娘当真有把握他能入套?”
我摇头:“冯思远入不入套不要紧。要紧的是,冯若兰不舍得错过这么个大好机会。至于怎么让她相信…”
朝方合招了招手,示意他附耳来听。
方合一壁听一壁点头,听了半晌,一脸不确定地问:“秋覃从前是王福全的人…倘若她…可怎么好?”
他的顾虑我明白,然而我却笑了。
看一眼净雯,净雯也笑了:“有这层关系更好。别人的话不可信,秋覃从前是她的人,冯氏那样的谨慎人,想来娘娘不去赴宴,必然会心存怀疑。”
我冷笑:“怕的就是她不怀疑。”
冯思远的洗尘宴定了在八月初九,我因近来操劳,又正值夏秋交替之际,不免感染风寒躺下了,嗓子哑得全没个样子。
夏沐烜难免心疼,所以当我提出不去赴宴的要求时,他也痛痛快快应了。
这日傍晚时分,遥遥有丝竹之音从麟徳殿的方向传来,我将方合唤至跟前,问:“她瞧过那信了?”
方合嘿嘿笑:“瞧得真真的。”
“她是什么反应?”
“吓得不轻,看完直接塞进奴才衣兜里了,也没敢多问。”
净雯一壁用白瓷勺捣药一壁道:“今日宝娥来得倒勤快,只半日功夫就跑了不下两回,可见冯氏待娘娘当真用心。”
我继续誊写诗文,笑容见深:“能不用心么?”头也不抬问方合:“可瞧见宝娥去找秋覃了?”
“找了,说是有个新绣样要给秋覃瞧,好用在娘娘的秋衣上头。”
“那么秋覃呢?说了没?”
方合笑得狡猾:“不曾。只不过到底不是个心眼多的,一副心虚样子,宝娥不怀疑都难。”
我嘴角有明快的笑意浮上来,一字一句向净雯道:“若亥时正停宴,就趁宴散前,让人捎信进去,若亥时正宴仍未停,提前半个时辰捎信进去足矣。仓促之下,他们只会错上加错。”
方合笑:“想也会拖到三更,冯氏怎甘心就错失良机呢?”
我只付之一笑,问:“小船预备下了?”
方合点头了:“已经依着娘娘的吩咐备好了,送信那人会泅水,外头也一早安排了人接应。纵使…被捉个当场,他就算咬舌死了,也不会提半个字。”
我手下运笔不停:“放心,不会被捉个当场。冯氏并不晓得信中内容,没有十成把握,她哪里敢有大动作?送完信直接将人送出京去,人海茫茫,只见过半面的人,冯氏撒下天罗地网也未必找得出来。”
方合喜滋滋笑:“是。奴才记下了。”
我亦笑。
天色渐沉,晚膳后闲来无事,贤妃带了芷媛来我宫里,絮絮叨叨说着话,因日头落得晚,不知不觉又有更鼓声传来,已是三更天了。
芷媛到底还是孩子,玩得累先睡下了,我让净雯将孩子抱去内殿了,跟贤妃有一句没一句闲聊。
正说话间,外头有响动声传来,那声音杂乱无章,期间还夹杂着兵器甲胄的铿然响声,想来已惊动了内廷侍卫。
我起身走至西窗下,望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,幽幽道:“姐姐想不想算算,此番她还逃不逃得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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