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云跑得气喘吁吁，七扭八拐终于奔到了大路上，她摁了摁胸口，装银子的荷包妥妥当当，她安心地长出了一口气。
街面上的买卖人家都开了张，早点摊子还没撤下。
鹿云跑过去豪气地买了一摞饼子，她拿起一个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，大口大口地咀嚼吞咽，胃填满了，走起路来都会格外踏实。
街头忽然冒出一个闪亮的男子，他身姿挺拔，从头到脚一水簇新，金丝银线绣成的云纹走兽在太阳底下张牙舞爪。
鹿云匆匆一瞥，继续认真吃饼。
街上叫买叫卖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，鹿云耳朵动了动，周遭窸窸窣窣地声响让人听了十分憋屈。
她四下环顾，街面上的人们左手一个慢动作，右手一个更慢的动作，快没电的机器人大约就是这样的。当然除了闪亮男子，人家高昂着头，四方步迈得潇洒又流畅。
这位，鹿云认得，他叫廉悭，是巡检司的新老大，更是鹿老爹的徒弟，原先可没少来鹿家蹭饭，最近却是不登门了。
所谓树倒猢狲散，鹿云是晓得的，可问题是，现在廉大人要闹哪出？不就穿上了原来鹿老爹的同款制服嘛，怎能耀武扬威成这样？
早先鹿大人还是六品鹿大人的时候，人缘是顶好的，出来巡街从来都挂着笑脸。哪像这位，好似一只净街虎。
廉悭高抬腿，轻落步，实打实地体验着战战兢兢，如履薄冰的滋味。
街面上的气氛让他拘谨，都快两个月了，一天比一天煎熬。廉悭心头一窒，鼓足的信心又瘪了回去。新制的官服本就束手束脚，这会儿他觉得呼吸都不能通畅了。
他玉茎一收气归丹田，心里头打起拍子，左右左，左右左……
六品武官因为紧张，巡街时同手同脚是好玩的么！为了荣誉和尊严，廉悭非得当街自宫不可。
他心有委屈，跟在师父身边的时候，就算他话少，那也是条被人们喜爱的汉子。怎么一转眼大家伙说不爱就不爱了？
风口浪尖上的巡检司，上次的锅师父顶了，这回轮到了他。升职靠抽签，点背者胜出，大景国立国四百年，也是没谁了。
这个时辰，红袖楼，采舞楼，喜翠楼……纷纷打烊，撒出一群香喷喷的花俏汉子，给街上带来丝活气儿。
“哟喂，这……不是廉大人嘛，高升高升！”花俏汉子们七扭八歪，吵吵嚷嚷，一边拱手一边将廉悭团团围住，似乎想要廉悭加入一个丢手绢的游戏。
廉悭不动，不说话，面色威严。
鹿云看着发笑，原来廉悭的内心设定是123木头人。
花俏汉子们，醉眼惺忪，口条也不十分流畅，昨晚刚学会的新曲儿是全给廉悭招呼上了，还有几位，伸出粘糊糊的手丫子，竟想试试廉大人的手感。
廉悭左躲右闪，神色阴沉，终于冷冷低喝了一声：“放肆！”
“嘿嘿！大人够威风，小的们可惹不起。”
领头那位，油腻腻地一笑，歪着脑袋朝廉悭挑了挑眉，他胳膊一扬，朝花俏汉子们喊了声，“兄弟们，走人！”
“好勒！”
花俏众人勾肩搭背，小曲儿唱得激昂佻达，哥几个今天真真牛气！他们当街调戏了一个奸佞小人，哎妈呀，活的，小人！
街上的人们轰然大笑，人跟着也活份了，然而还是没有谁多瞧廉悭一眼。
鹿云站在原地啃完了一张大饼忍不住又拿了一个，她望着廉悭，隐隐觉得有点可怜。
廉悭绷紧的脊背松垮下来，师父说胸有激雷而面若平湖者可拜上将军，他心中讪笑，现在嘛，他就是一身冷汗而呆若木鸡。
廉悭疲惫地冷眼看去，整条街上哪有一双坦荡的眼睛。
哦，不，街边有个目光直爽的啃饼姑娘正望着他。
是鹿姑娘！廉悭那酸凉的心脏用力跳了几下，他稳住心神，继续巡街。
名曰：廉悭的台风正逐渐远离。居民们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生活。
盯着廉悭渐渐离去的背影，鹿云在心里配了个字幕。
一整条街的人叽叽喳喳起来，被压抑过的嗓门显得格外大。廉悭的名字被大家伙反复念叨着，鹿云边走边竖起耳朵。
“瞧瞧吧，小人得志！”卖葱花饼的大爷说。
鹿云暗笑着点头。
“哼，靠出卖师父爬上去的人，看他能得意几天。”买葱花饼的大爷附和着。
搬花盆的大叔义愤填膺：“听说他还勾结外国的奸细。”
额——鹿云心虚地一哆嗦，她还是不听了吧……
鹿云低着头藏匿在人群里，快步走着，耳朵里源源不绝地接收廉悭跟廉悭一家的污糟事，等她走到街尾，已经听说二十几年前廉悭老妈一次约会过三十多名汉子。天惹！连今年十五的狗娃都亲眼见证过！
鹿云摸了一把额头，汗哒哒的，真是好刺激好刺激呀。她心有戚戚焉地垂着头，摸着胸口的银子稳了稳神。她记得，前些时，人们抱怨廉悭煞气太重，挡了大家的财运。可今天呢？
鹿云回头望着满满的内部消息爱好者们，想着放跑质子的事深究起来自己也有那么一脚，一身热汗都吓凉了。
太可怕了！鹿云拔腿就跑，她要冲回家去找妈。
一进门，热气腾腾的鹿云就要往屋子里钻，她要当一朵与世无争的蘑菇。
埋伏多时的鹿夫人，从门后面闪出来，一记小擒拿手就按住了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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