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本座已经遣人去查了。”他浮了浮茶水，热气四散，在空气中升起朦胧的雾，“不过本座尚有要事，恐怕不能久留。”
沧笙低头，将目光聚回书里。书上一笔一划的正楷，写得很认真。犹然带着水韵墨香，令人心旷神怡。她随口道：“你有事便先忙你的，我又不是三岁小孩。”
“我不在的时候，玄嚣会替我守在这里。”
沧笙翻书的手指顿在书页上。
她抬起头，神色古怪地问道：“西君府最近很缺人手？”就算不追究为什么要保护她，这么点小事也需要堂堂帝君来做，未免有些太说不过去了。
蓐收啜了一口茶，狡黠的笑容在嘴边绽放。青衣如柏，俊颜如玉。在午后的阳光下连空气中飞扬的尘埃都依稀可见。
“这个嘛，最近是有些拮据。财政吃紧，雇不起下人。”蓐收摸了摸鼻子，讪讪道。
“那你什么时候回来？”她可不想就一直这样莫名其妙，与玄嚣同住一个屋檐下，抬头不见低头见。
因为心里的感情控制不住，愈合的伤口就会再裂开。
蓐收耸了耸肩，惬意地放下茶杯，笑道：“本座不过就是去一趟昆仑山。”
沧笙疑惑：“你去昆仑山干什么？”
他优雅地站起身来，衣衫似水，随意而流畅的线条。
“去借昆仑镜。”
“月珩仙子不是已经替你们忙活了？”沧笙更不解了，难道是出了什么差错，还是西王母不愿意将宝镜交入反贼手中呢？
蓐收不以为然地弯起嘴角，点了点她的脑壳：“小老虎，你当玄嚣当真是那种为了达成目的出卖色相的人？”
沧笙愣了愣，思绪一下子淹没在他含笑的双眼中，一时间抽离不出。
“他怕你不开心，所以拒绝了月珩仙子的帮助。”他的声音像个魔咒，神秘诱人。
啪啦一声，她手中的书掉在地上。
沧笙回过神来，捡起书本，轻轻一笑，口气却讥诮的很：“怎么，蓐收天君最近也喜欢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了？”
“是不是实话你心里清楚。”蓐收意味深长地直起腰来，“如果是为了不受伤而拒绝接受真相，那我真的会看不起你。”
沧笙依旧低头专心看着书，好似没听见他这一番话，一言不发。
长长的刘海在她的眼前投下一片阴影，看不清她褐色的眸，自然也连她的心情都无从窥探。
“你们两个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可理喻！”蓐收眼角有些抽搐，“本座不管了！”
“慢走不送。”她没什么情绪的嗓音传来。
蓐收撇撇嘴，迈出了她的房间。
直到晚上凛送来晚饭的时候，她还盯着那本书出神。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这么有趣，她已经看了一天。凛刚想开口询问，思索间凝神一望，生生又将话咽了下去。
放下食盒，将里面的饭菜都一一摆在她床前的矮几上，凛也退了出去。
门外的庭院里，迎着月华，一抹比月光皎洁的身影静立在那里。周身泛着浅浅的金光，飘逸出尘。
他见凛出来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，却没有开口。
凛紧握着拳，俊脸上满满都是愤然：“西殿下，你若无意于少君，何苦这样折磨她？”少君已经看了那本书整整一天，可他分明见到她连书都拿反了。
玄嚣静默地看着他，也不说话，也不解释。眼神好似夜空，深邃大气，蕴藏着天地间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。
庚玉不知道从哪里走来，见到这场面也吓了一跳，担心这样下去凛会和玄嚣打起来。连忙走上来，拽住凛：“沧笙说让你明日随我回鬼殿，早些休息，别在这里……”多事了，三个字她没有说出口。
翌日一早，庚玉和凛出发去鬼道报信。
偌大的别院里只剩下毛绒绒、玄嚣，昏迷不醒的铭岩，还有一直闭门不出的沧笙。
她就好像要把自己憋死在房间里一样，连窗户缝都没有留下一个。
“西殿下。”毛绒绒摇着尾巴趴在他脚下，怯怯道，“不如您进去看看少君？”
玄嚣没有言语，淡淡地低下头看它。眼神早已不如当初那么凌厉狠绝，反而看上去有几丝沁凉。
毛绒绒见他没有发怒，说话也大胆了起来。它并不指望这尊神会回应它什么，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，“少君从重霄山回来之后，就好像变了一个人，也不如以前爱笑了……其实呢，吵架不怕，不过女孩子都是要哄的。”
玄嚣风华绝代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迷茫的表情：“怎么哄？”
毛绒绒惊愕地抬头瞧他，被他这冷清温和的口气吓了一跳。这还是那个睥睨天下，傲视九州的西殿下吗？
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，玄嚣的脸色又沉了下来。融化的雪水瞬间结冰，周身的冷漠、排斥之意也更浓了。
不过他长得当真是天上仅有，地上绝无，雪玉一般的面容精雕细琢，每一条曲线每一个起伏都极尽风雅高贵。长眉如画，薄唇微抿，像在笑，却又不是在笑。漆黑的眸里满含秋日里万木霜天的凋亡肃杀。
毛绒绒低下头，不敢再看。他的眼睛太过于深邃无极，会将人的心思全部掏空。
其实这别院里原有许多下人，只不过都莫名其妙的被放了半个月的假。
长袍一动，冷冷的馨香泛起。
他从座椅上站了起来，朝外走去。高大的身影拐进了一道月门，消失不见。那正是别院的厨房。
毛绒绒抬头看了看太阳，日近晌午，已是该服药的时间了。
口服的药倒还好，麻烦的是腿上需要拆换的药膏，庚玉一走，根本没有人可以帮她。沧笙愁眉苦脸地望着自己的右腿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
门吱呀一声被推开，一阵轻微的寒风吹进来，空气里沁着丝丝冷香。
沧笙原本忐忑的心霎时间安定下来。
设想过很多次再和他见面的场景，甚至昨晚如擂战鼓一般的心跳，如今全部平静了下来。眼前那抹清雅的白色，遥遥相隔，有种莫可名状的飘渺。
他化作蓐收的时候，她的心情也不曾这么跌宕过。只是当他这样端着药碗，风姿无双地站在门前，眉目间煞气尽敛，徒留温和的漠然时，沧笙却忽然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他递来药碗，她接过，两个人谁都没说话。
那日诀别的话语犹在耳畔——“你我今日两讫了。从今日起无论沧笙生死富贵，也请你不要插手。”
玄嚣心中猛地一恸。
“谢谢西殿下出手相助。”温柔至极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，只见她低眉敛目，一番懂极了礼数的模样，淡笑道，“沧笙日后定当回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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