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朝散去时，日已近正午。
朱元璋草草扒拉了两碗饭，就带着王承恩出了皇宫。
他们都是平常百姓一般的打扮，只是朱元璋穿得比王承恩稍好些，人家逮眼一看，就知晓他们是主仆的关系。
朱元璋转眼四望，见离他们或近或远处，都有身着便服的锦衣卫如临大敌的散在四周警戒。
细数一下，朱元璋吓了一跳，“好家伙，自己出宫一趟，前来保护咱的锦衣卫竟然有七八十人之多。”
想自己原先在位时，闲暇之余，也喜欢到宫外遛遛，体察一下民情，也顺便体验体验一下民间的烟火气息。
但自己每次出门，身边随行的锦衣卫只有十几二十来名。
他斜眼瞥了瞥王承恩，虎着一张脸低声骂道；“好你个王承恩，你真是好胆，老子出宫一趟，你就安排这么多锦衣卫跟随！”
“说！”
“你这是为了保护老子，还是因为你害怕，所以叫这么多锦衣卫随时保护自己？”
王承恩低声道；“陛下，奴婢哪有那个胆敢安排锦衣卫保护自己啊？”
“这么多锦衣卫自然是来保护您的呀。”
“陛下，您如今身份贵重，已不是当年的信王，而是成了一言九鼎的皇上了。”
朱元璋怒道；“难道老子如今是皇上，就需要这么多锦衣卫跟随吗？”
王承恩依旧低头赔笑道；“陛下，您有所不知。”
“现今天下动乱，饥民四起，尤其河南与陕西的流民更甚。”
“他们在当地实在生活不下去，就携家带小，大多数都朝京城而来。”
“所以……？”
朱元璋理解王承恩没有说完的话，他沉思片刻，对王承恩缓缓的道；“你前面带路，到饥民多的地方去看看。”
王承恩面有难色的看向朱元璋。
朱元璋轻踹了他一脚，骂道；“你他娘的，你一个奴婢，敢反天不成？”
“不敢！”王承恩躬身道。
出得皇宫，时间已近未时。
早晨天高云淡的蓝天白云已然消失不见，只有铅色的乌云笼罩在顺天府上空，让人顿生烦躁之感。
北风呼呼刮过，发出鬼哭狼嚎的声响，使人遍体生寒。
靠近紫禁城的前门大街上，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行人迈着匆匆的步伐走过，而流民一个也看不见。
朱元璋知道，这都是五城兵马司的杰作，他们将在此处的流民全数驱赶出去，好使大明呈现在世人眼前的是一副四海升平、海清河晏之盛世。
“驴粪蛋子两面光！”
朱元璋不禁暗骂了一句，“你们以为如此整治，就能掩盖得住大明庞大身体里隐藏的巨大脓疮与毒瘤吗？”
“真是异想天开、痴心妄想！”
顺着前门大街向西南方向走去，街上繁华依旧，路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。
行了不到两里地，就可看见有面黄肌瘦的流民，越往前走，流民就越多，就愈发让人触目惊心。
他们或跪着、或靠在墙壁处，表情木衲、眼神呆滞，只有行人路过他们身边时，他们才晃动一下手中残缺不全的破碗，嘴里有气无力的哀求着。
“大爷，您行行好，可怜可怜一下俺老汉，给一口吃食吧？”
但只有极少数心善之人给他们施舍一点吃食，其余之人大多还嫌他们晦气，离他们远远的。
而街上酒肆林立，几无虚席，里面不时传来吆五喝六的声音。
朱元璋脸色阴沉，好似能滴下水来，只是从他的目光中就可发现他此刻胸中已燃起了滔天怒火。
他记得他十七岁时就曾拿着一个托钵乞讨，也曾见过世间冷暖，而自己的亲二哥就是在乞讨中而杳无音信。
后来自己开创了崭新的大明，派出各地官员到处寻找二哥，可他好似在人间蒸发了一般。
“难道咱亲手开创的大明要在咱的手中被断送了吗？”
这么一想，他顿感浑身无力，腿脚酸软，不由自主的晃了晃。
王承恩跟在他的身后，亦步亦趋，见朱元璋的精神状况不太好，还以为他昨日身体抱恙，还未恢复过来。
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口气，连忙上前关切的问道；“老爷，您要不要先歇会儿？”
朱元璋看见街旁有一家茶摊，就点点头道；“也好，咱也乏了。”
“就在这家茶摊休息一会儿吧。”
王承恩望了一眼茶摊，见这家茶摊就是摆了几张桌子与长条凳子，沏茶的碗也是粗瓷大碗，而且里面喝茶的人都是一帮贩夫走卒。
只见他们都穿得破破烂烂，说话声音也大。
于是面有难色道；“老爷，这茶摊实在是……？”
“怎的？”
“你是嫌这个茶摊是太吵吵了还是嫌这里太简陋？”
“亦或是嫌这里档次太低，与咱们的身份格格不入？”
朱元璋回头瞪了王承恩一眼，随即又语重心长的道；“你可知晓，咱们出宫是为了什么？”
“当然是体察民情。”
王承恩讪讪的笑道。
“你既然知晓咱们出来是体察民情，那咱们就要深入到百姓们中间。”
“这里虽然简陋，却是底层百姓们常来的场所。”
“要想听到底层百姓们最真切的心声，了解底层百姓们的柴米油盐、喜怒哀乐，这里才是最好的所在。”
朱元璋目光悠悠，怅然道；“咱现在最害怕又最想听的声音就是底层百姓们发出的声音。”
“他们虽不会说什么孔孟之道，也不会说什么之乎者也，他们只会说他们自己所见所闻，而他们的所见所闻，却是他们心底最真实情况的反应。”
王承恩一愣，心中暗道；“奇哉怪哉。”
“陛下是从哪里知晓这些黎民百姓们平时谈论的是什么？”
“陛下从小就住在皇宫，从被封为信王时才搬入信王府，自从陛下搬入信王府的那一日，我就一直跟随陛下，也可以说是形影不离。”
“难道陛下是趁我睡觉时，偷偷离开信王府，才接触上黎民百姓？”
正在王承恩愣住的当间，朱元璋已经大踏步迈进了茶摊。
“客官几位？”
茶摊的主人是由一对约莫三十多岁的夫妻俩经营，喊话的则是茶摊的老板。
“两人。”
王承恩这时已追了上来，忙不迭的找了一个看起来算干净的位子，用袖子擦了擦凳子，又用袖子擦了擦桌子，方才笑着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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